第一章

    他被打了。一股脑儿的晕眩让自己站不住脚,浑浑噩噩的倒地。
    「范夏轩,真看不出你这么禁得起打。」
    什么叫禁得起打,是自己已经被他们打到皮厚了。但脑袋没办法跟皮肤一样变得粗厚。脑袋瓜不停的胀痛,像是打鼓一样有节奏的敲打。
    忽然,范夏轩觉得人中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过。一摸,是血。范夏轩胡乱的抹,试图把鼻血擦掉,但根本反效果。一大片血渍糊得自己满脸。
    他们没看见自己满脸血,依旧像踢皮球一样一人一脚。直到有人喊着老师来了,带头的才赶紧要他们离开。
    「操,哪个白痴打小报告。」
    纪冉不忘踢了最后一脚在自己膝盖上,那最后一脚很是用力,范夏轩都能听到自己骨头喀的一声。却无力反驳,只能眼睁睁看着纪冉从自己身上跨过离去。
    范夏轩一动也不想动。反正起来也没什么卵用。闭上早已被打肿的双眼,等待老师过来。
    他很是享受这种寧静的时光。风轻轻拂过。包含自己,连那颗原先很害怕的心也渐渐被安抚。虫鸣鸟叫以及不远处传来的低语,都成为自己的安眠药。
    最后范夏轩睡着了;最后老师仍然没有来。
    再次醒来时,自己已经躺在保健室了。
    不,其实没有。范夏轩还以为自己会被人发现然后扛去保健室。虽然脑子醒来但眼皮依旧沉重的范夏轩,他发觉自己似乎还躺在同样的地方。丝毫没有被人发现。
    也对,这里是旧校舍前的小空地。杂草丛生,根本不会有人靠近。附近传来小摊贩的叫卖声。是卖枝仔冰的。大约下午四点推着老旧推车的阿伯,推车上载着用保利龙装的枝仔冰。
    以前去买时以为会融化,后来才发现保利龙里还放着一大块冰块用塑胶袋套着。冰就放在大冰块上。一支才10块,对没什么零用钱的小孩来说是最好的消暑圣品。卫不卫生也不太重要。
    范夏轩非常确定自己已经躺了三节课了。他本来打算躺到放学。但是附近传来脚步声。范夏轩一听便知道是谁,只是他不晓得为什么他会过来。
    平时自己无聊就是趴在桌上补眠。说好听是补眠,难听点就是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没人找只是在睡觉。
    趴着时,范夏轩经常听着身旁的声音。比如他前桌的人,脚步声是拖行的,班长的脚步声是快速而小步的。而纪冉的脚步他印象深刻。纪冉很高,腿也长。脚长的人走路总是两步当一步走。纪冉走路从不拖行,也不快。很游刃有馀的漫步。
    而此时往自己方向走来的人就是这种速度。自己也觉得纳闷,怎么就这么肯定是纪冉过来?
    「这傢伙……还真的躺在这。」
    不用等自己验证,熟悉的嗓音就这么传进耳里。范夏轩不想起来。总觉得起来会给自己添加麻烦。他心想,大概只是来确认自己有没有死而已。不过自己脸上糊了满满的鼻血,就算没死也会被当成死了。
    脚步停在自己耳边。能感觉到纪冉蹲在自己身旁。他蹲下时带起的一阵风范夏轩能感受到。
    只是纪冉蹲下后没出声也没任何动作。难不成是已经走了?
    再这样装死可能自己会真的先死。清醒后脑袋的没有紓缓,反而更加剧烈的阵痛。
    范夏轩睁开眼的同时,忽然天旋地转。他没想到自己脑袋撞得这么严重。光睁眼这样就让自己快晕倒,要是站起来不就真死了?
    但是好像哪里不对?
    「啊!」
    看见纪冉的侧顏还有抚在自己鼻尖上纤细的发丝时,才发现原来刚才的天旋地转正是因为自己正被纪冉背在肩上。
    「你醒了?」纪冉难得用着轻柔的嗓音对自己说话。但是一向大嗓门的纪冉忽然降低音量,试图用温柔的语调说话时,一股违和感从心里冒出。
    「你……」不行……脑疼得不行。像是里面的脑不停被什么东西撞击,越发疼痛。
    我……他为什么要背……
    在范夏轩最后失去意识前,清楚听见有人在呼喊着自己。但是疼痛大过于意识,最后还是败给疼痛。
    模糊意识下,能感觉到附近有人在呢喃。但是脑袋的疼痛感在意识恢復后也一併甦醒。
    「唉,这孩子让人担心。」是妈妈的声音。总觉得好久没听见。
    「嗯……」这一声单音却是些许的陌生。脑内浮出声音的主人,却压根认为他不会出现在这里。
    纪冉怎么可能跟着自己出现在医院?
    昏倒前,自己记得被纪冉那群拖到旧校舍前被痛打一顿。痛到倒卧在地最后......
    范夏轩突然想起,自己最后被纪冉背走。难道是他把自己背到医院?他为什么要这么做?出自于愧疚?这想法马上被自己驳回。纪冉出了名的冷血,连为什么会走来找自己也让人不知所云。
    「阿姨先离开一下,同学你帮我照顾一下夏轩吧!」妈妈的声音越是遥远,看来有什么急事。
    「好。」从纪冉的声音里听不出端倪,他为什么会留下来照顾自己?
    太多太多的疑问在脑海冒出。
    范夏轩还在纠结着到底要不要醒来,他怕纪冉。却对纪冉伸手救他的事耿耿于怀。儘管前面纪冉对他暴力相向,但是范夏轩觉得自己好像对纪冉的印象重新洗过。像是一件纯白的衣服被一道又一道的污痕沾染,但只要重新清洗,一样是件纯白的衣服。
    忽然眼皮上一阵骚痒,像是有人在玩弄他的睫毛,这前所未有的触碰让范夏轩反射性的睁开双眼。
    第一眼见到的是纪冉琥珀色的双眼。明亮而清澈,甚至可以从眼球上看见自己的身影。撇开他对自己的恶言相向,纪冉的眼睛真的很漂亮。
    「你......」
    范夏轩有些说不出话,嘴里太乾燥了。嗓子像是被辗过般的突兀。纪冉他靠自己很近,他坐在医院的铁椅上上半身前倾,右手食指正停在自己的眼睛上。是个明眼人都知道他刚刚在干嘛。
    「醒了。」纪冉伸回手随后起身俯视自己。高大的身躯挡住光线,而范夏轩对这莫名的距离感感到一丝丝压迫感。背对光线的纪冉,他看不清容貌。
    范夏轩什么话都没说,只是静静地盯着纪冉看。此时的自己大概是最勇敢的时候,仗着自己现在躺在床上一副病懨懨的模样,认定纪冉不敢随意出手。最后纪冉只是瞄了眼自己,随后便离开病房。
    他那么做的原因是什么?
    纪冉并不是第一天打他,但自己却是第一天这么晚都没回教室。
    以往,他都是躺个一节课左右就回来了,但今天也许是出自于清爽的微风,让他躺了三节课。纪冉八成是感到不对劲,所以特地又跑回来旧校舍。
    他这个人会这么担心这种事吗?不太可能。但除此之外范夏轩想破脑子也想不出其他原因。可能用脑过度,范夏轩脑瓜子一阵疼痛袭来,他察觉到自己不能再想这个没答案的问题了。
    医生检查出他脑震盪了,除了脑震盪外还有纪冉离开前的那一脚让自己膝盖挫伤。医生吩咐,学校的体育课尽量不要参与,多加休息。还有轻微脑震盪的关係会对记忆力稍微影响到,也有可能会造成突发性的头痛、头晕。
    「你这孩子,长这么大了还会跑到跌倒。」赖海英捏了捏眉宇间,领着自己往医院柜台走。
    「抱歉,妈。还特地让你跑一趟。」范夏轩扶着墙,一拐一拐地走着。膝盖上裹着一块绷带,走路没办法弯曲。
    赖海英的到来让他有点吃不消。如果没有纪冉把自己弄到医院,他也只会在学校的保健室擦擦药就走。赖海英并不知道自己在学校的状况。她太忙了,就今天会来医院看自己,肯定是抽空过来的。
    带着自己领完药、吩咐完自己一些注意事项后,赖海英就开车离开了。临走前给自己一点钱,让他想办法回学校去。最后范夏轩搭着计程车又回到学校。
    晚上还有晚自习呢!范夏轩不禁想着。
    因为膝盖挫伤的缘故,走起路来容易脚软,他一面扶着墙壁走回教室。沿路上他总感谢学校弄了很多墙,要是没有墙他得单脚跳着走。像小丑似的吸引眾人目光。
    教室内只有几隻小猫低着头温习。范夏轩四处张望着,好几个座位上都空无一人,桌面上也摆着几张卷子。而纪冉跟其他同伙早已消失。
    他一路跳到座位上,抽出卷子开始低头写了起来。但写不到几题,手掌上的伤口隐隐发热,范夏轩一看,伤口又开始流脓。
    伤口怎么来的他不知道,有很多的伤口都是在他没有特别注意下出现的。因为那给他带来的疼痛,远不止于纪冉给他带来的痛感。纪冉打人一律都朝着容易受伤的部位攻击,像是鼻子、膝盖。
    范夏轩把手往抽屉里伸,好不容易在抽屉一角摸到卫生纸的包装,抽出一看只剩下包装了。
    他旁边没有人,同桌不知道哪去了。瞄了眼同桌的抽屉,有满满一包的卫生纸,抽出的一角像对他招招手。范夏轩犹豫了一番却没敢伸手。
    没有经人允许范夏轩不敢随便乱动,他叹口气看着手上的脓,想了想就往衣服上抓。衣服是白衬衫,现在到好了,那些脓泡组织液都卡在衬衫上,显得格外噁心。反正他身上都是泥土,应该看不出来。
    下课了,他静静地收拾着书包,坐在座位上等下课人群大幅减少后,他才慢悠悠的跳出教室门外。
    「快滚!」
    范夏轩他才刚踏出门口,旁边忽然窜出人影活生生的往他身上撞下。
    「啊!」撞到他的人应该很壮,范夏轩总感觉手臂上被撞得热辣辣。胸口有点快窒息的感觉,闷得慌。
    「搞屁哦!痛死了!」后面有人打了一拳在他的背上,他都还没在在刚才的撞击反应回来,这回又往他背部攻击,范夏轩都感觉他的肺快咳出喉咙了。
    很多事情就是这样,只要有一个人讨厌自己,就会开始像骨牌效应全倒了。他记得刚升高一的时候,特别正常。没有什么人讨厌自己,他就是比较静一点,却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。
    是直到某一次,他跟平常一样来上课时,有一群人把自己给围在小圈圈里。圈圈里站在他正前面的就是纪冉。他狂盪不羈的表情范夏轩一直都记得。他太害怕了。
    就从那次开始,每天都被几个纪冉身边的小跟班半扛半请下,走到旧校舍,开始了他们的游戏。
    游戏中多半会伴随着一些粗俗的辱骂,但范夏轩从小就习惯这种话了。只是,那些拳打脚踢可是比小时候还要来得疼。放在口袋的手机也因此坏了好几回。赖海英说过要不我乾脆换个老人机得了,老是被自己摔坏。
    他总想逃离这片汪洋大海,无奈的是这片海太多不知名的事物了。脚踝被海草缠绕住,他挣脱不开。越是拚命挣扎,那些海草就缠得越紧。
    直至总有一日,那些海草松开了他,伴随着他一起往深海里看过去的阳光,随着光线像上游走。
    总会有那么一天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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